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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岳】合久必婚 -Side B-

*Side A 指路@Duet丢特鱼  【洋岳】合久必婚


“我今天收拾东西的时候找到一副耳机,你什么时候回来拿。”

李振洋定定地看了屏幕一会儿,像是看够了谁的荒唐心事似的,手指移到光标上飞快地删除了那行文字。

别回来了。

 

那天打扫完卫生后李振洋的手背上生了一片红疹,像被夏日里最毒辣的蚊虫叮了一口,又痒又疼偏偏碰不得,他去摄影棚里拍新一季的样片,人家问他怎么了,他随口敷衍道。

家暴,老婆拿开水烫的。

真的吗。

李振洋接过服装师递给他的手套,内里细细密密的针脚像铁丝网一样刮过他红肿破烂的伤口。

他笑了笑。开玩笑的,我对象早跑了。

 

被留下的旧事物是比家长离婚后一分为二的孩子更加无足轻重的人质。与其说李振洋在看管它们,倒不如说它们在牵绊着李振洋的步伐。李振洋不无恶意地给某个负心人编排罪名,岳明辉那种精明冷血的混蛋一定一早发现了这点,所以他才会什么都没带走,只带走了他的梦想。

李振洋看着书房飘窗上那个逐渐落了灰的黑色琴箱,岳明辉离开后他曾经打开过一次,光滑的漆面上清晰地映出他沉默的影子,他摸了摸琴弦,只觉得它锋利又割手,完全不似它在岳明辉手里乖巧又驯服的样子。

李振洋试着拨动了一下琴弦,干净的音符顺着骨骼的褶皱和皮肤的缝隙传到他的耳朵里,下一秒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拿起来看了一眼,不是岳明辉。

 

“喂?妈。”

“我在家呢,刚回来。”

“没吃饭……这都快九点了吃什么啊,我过两天还有秀呢。”

李振洋话一出口就知道要被念叨,点头哈腰怂了半天最后老老实实答应第二天回家吃饭。

妈妈做饭比他俩强出不止一点半点,但李振洋毕竟是个现役模特,再捧场也吃不了多少,妈妈看着没怎么动的一桌菜,托着下巴幽幽地叹了口气。

“还以为明辉会来呢。”

李振洋默默翻了个白眼,到底谁是您亲儿子。“他忙,出差去了。”

“又出差,你俩一年到头是不是都见不到几次面啊。”

那倒不至于。李振洋心不在焉地拿筷子拨弄碗里的米粒,同一个房子同一间卧室,就算休息时间对不上,另一个人忙完工作蹑手蹑脚爬上床时总会被惊动的。

黑灯瞎火的见面当然能叫见面,越洋电话的见面也能叫见面,见字如晤的见面也能叫见面,只有像现在这样,触景不生情,睹物不思人,这才不叫见面。

李振洋数了二十八粒米,想起他和岳明辉已经有整整二十八天没见面了。

“这回又去哪儿啦?”

去哪儿,美国吧大概,除了美国这种自由放飞的国度还有哪儿能容得下岳明辉心比天高的音乐梦想。李振洋越来越没吃饭的心思。“不知道。”

“什么时候回来呀?”

“不知道。”

“你……你俩是不是吵架了?”

李振洋如梦初醒,从碗里抬起头,尴尬地假咳了两声。“没啊,我俩好着呢。”

“那你给他打个电话问问呗,妈新学了几道菜,我记得明辉爱吃宫保鸡丁对吧?”

“他喜欢吃放腰果的,”李振洋的情绪忽然微妙地起伏了一下,本来他不想打电话的,但处于莫名的心理暗示下,他起身走到阳台拿出手机拨通了那串号码。

没人接。

他回头冲妈妈摊开双手,“打不通。”说完又觉得生硬,努力笑着补了一句,“可能在忙吧。”

妈妈没有多问,嘱咐了几句回头要记得再联系就转身进了厨房,李振洋隐约觉得她或许已经看破了自己的伪装,毕竟这么多年里他和岳明辉并不是每天都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的,也有吵架吵到各回各家的时候。

过两天再和妈妈解释情况吧,李振洋刚打算去帮妈妈洗碗,走到一半电话忽然响了起来。

“喂?”

妈妈比李振洋反应更快,李振洋还在缓冲中她已经朗声问道。“是明辉吗?”

“啊……是。”李振洋又一次回到阳台,四下无声后才发现岳明辉那边背景有些嘈杂。

 

五年前的首都机场比现在这会儿吵得多。饶是李振洋远比其他人高出一个头依旧不能在人群中一眼看见岳明辉的位置,但说来也很奇怪,手机里岳明辉的声音无比清晰,仿佛李振洋的耳膜是一个沙漏,能在心里堆积如山的只有他的话语。

“鸡尾酒会效应,意思是当你和某人在一个鸡尾酒会或某个喧闹场所谈话时,尽管周边的噪音很大,你还是可以听到他说的内容。另一种表现形式是,有人在远处叫你的名字的话,你会马上注意到。”他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上扬的尾音中带着再明显不过的笑意,“李振洋!……比如这样,你听见我在喊你了吗?”

“你直说你发现我了就可以了,不用科普这么一大段。”李振洋没有挂电话,理所应当顺着直觉指示的方向拐了个弯,正好撞上某人的行李箱。岳明辉看见他薄薄的外套,先是不满意地皱了皱眉,然后扯下自己脖子上的围巾给他裹上。

“这么冷的天怎么不多穿点。”

李振洋自然地接过他手里机票护照等等杂物,“急着来接你,忘了。”

“那赶紧回家吧。”

“晚上想吃什么?”

“都行。”岳明辉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里,朝驾驶座旁的李振洋露出一个很适合眼下久别重逢的微笑,“和你一起吃什么都行。”

 

李振洋不想再听岳明辉的呼吸声,它像一种无声的压迫,勾引李振洋向他骨子里流淌的两千多个日日夜夜低头,他把手机拿远了一些,看着屏幕上的数字一点一点跳动,仿佛定时炸弹被引爆前的倒计时。

“李振洋。”

李振洋尝试回想了一下他有多久没听过岳明辉用这种口气喊他的名字了,他一般会在亲朋好友面前叫振洋,私下叫洋洋,至于连名带姓,大概从初次见面两个月后就被他们不约而同的放弃了吧。

他尽量不引人注意地叹了口气,用稍稍平和的语气问道。

“你现在在哪儿啊?”

“我在……在和朋友一起吃饭。”

噢,过得还挺滋润的。李振洋听见那边碰杯的声音,耐着性子把你和谁在一起这句疑问吞了回去。“我妈她……想你了。”

李振洋没想到这句话会让岳明辉这么难接,他沉默了很长时间,不亚于一个月前他和李振洋在车里僵持角力犹如两只困兽那次。

李振洋不知道岳明辉此刻在想什么,如同他不知道岳明辉每次抱着吉他却不弹的时候在想什么一样。电话那边忽然传来一声大力拍肩的动静,紧接着一个陌生的男声口齿不清地说话了。

“周六早上的飞机,哥……哥就不送你了,祝你在美国一帆风顺,早日圆梦!”

李振洋有点蒙,他甚至忘记了拿着手机的人是岳明辉而不是给他送行的朋友,他下意识提高音量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

他依稀听见电话那边叹息了一声,“洋洋,我要走了。”

完了,全完了。

李振洋余光瞥见妈妈把洗好的碗碟放在碗架上,拿着抹布走到离他只有十来步的餐桌旁,他靠着窗户,企图把自己塞进墙角那堆杂物里,声音抖得不像话。

“是吗,那你注意安全,一路顺风。”

妈妈抬起身,高兴的看了他一眼。

“明辉要回来了?”

“洋洋。”李振洋听见他又喊了一声,他此前从未见过他如此卑微、落寞、好像行刑前的死囚一样的模样。那一瞬间李振洋真的很想转身和妈妈说,他不会回来了。

可他没有这么做,他只是听着电波那头遥远的呼吸,任由它像凛冽的风一样一刀一刀割在他不能留泪的眼睛。

 

北京的夏天很少有像今年一样连绵的雨季,李振洋这几天觉都睡不好更别提出门前看天气预报了,他离开公司前被人拦了下来,往他手里塞了一把沉重的黑伞。

李振洋诧异地看了同事一眼,“那你等下怎么回去?”

“我男朋友会来接我的。”

“噢,那谢谢了。”

李振洋撑着伞走在雨里,人与人被隔绝在各自伞下的这种感觉使他稍稍安心了一些,大家都低着头行色匆匆,无暇关注陌生人的意兴阑珊伤春悲秋。他顺着人海漂流荒芜的下游,抬头看见对面咖啡厅的落地玻璃前站着一对争吵的情侣,一个铁了心要走,一个死抓着不放他走。

 

他和岳明辉的初次相遇差不多也是这种闹剧般的开场。

七年前李振洋还在读大学,他们那届里他算最早显山显水的那一批,上帝把他捏成一个素白标志的好胚子,多的是人愿意为他涂上或清淡或艳丽的刻花瓷釉。

李振洋连轴转了快一个月,终于走完了品牌方秋冬新品最后一场秀,妆都懒得卸,只想以最快的速度滚回家里睡上四十八个小时,他随便走进一间咖啡厅,打算买了咖啡立刻走人,谁知道今天避雨的人格外的多,他等得快睡着了才拿到自己那杯咖啡。

“谢谢。”

他矜持地道了声谢,转身走到门口拿起那把长柄黑伞打算离开,就在这时窗边某个正在敲键盘的男人站了起来,三两步走到他身边喊住了他。

“你拿我的伞干嘛。”

“你的伞?”李振洋一脸无语,这是什么新世纪碰瓷法。被堵门的感觉让他有些烦躁,忍不住加重了语气,“这是我的伞。”

岳明辉那段时间刚在现在这家公司实习不久,今天正好公司停电,他就抱着电脑找了个还算安静的地方敲代码,谁知道一下子涌进许多避雨的人,等那些人群稍稍散开后,他就看见了这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雄孔雀不问自取道德沦丧等一系列的行为。

李振洋上下打量了两眼面前这个穿着工整但不到讲究的衬衫男,从他金丝眼镜后的棕色瞳孔看到他包裹在西装裤里的两条长腿,长得还行,如果不是李振洋现在困到几乎睁不开眼睛他还是愿意和他好好沟通的,但是李振洋这个人一旦睡眠不足变身小火龙了,天神下凡都拦不住老子。

他仗着比岳明辉高那么几公分,用一张浓墨重彩的恶人脸谱居高临下地看他。两个人正好堵在人来人往的出口处,不一会儿就招致了不少非议。李振洋有理从不示弱,但岳明辉觉得尴尬,他只好花钱买平安似的松开手,目送李振洋撑着那把伞消失在茫茫雨幕中。

 

再后来他们又在同一辆车上见了面,再后来加了微信,天南海北无话不聊,再后来李振洋先表了白,岳明辉躲了他三天,第四天早上开门看见杵在门口的李振洋的黑脸时没忍住一下子笑出了声,李振洋气得打人,他一边道歉一边去牵他的手,说我错了,我们在一起吧。

 

然后就是七年过去,岳明辉的心因为一个李振洋杀不死也毁不掉的东西,活了。

李振洋到现在也不能理解岳明辉为什么会突然变成一个理想主义者,他情愿承认岳明辉是一个呆板木讷的友人,一个索然无味的情人,一个铁石心肠的爱人,也不愿承认岳明辉其实一直拥有那样无稽又浪漫的一面,只是不对自己开放罢了。

他凭什么敢不对自己开放,李振洋自嘲地笑了笑,我还以为我们早已交换了所有。

他把这具被岳明辉安排的明明白白的空洞躯壳摔进柔软的床垫里,玄关角落里黑伞静静滴着水,已经死去的雨水浸泡着无动于衷的坚硬伞尖,像极了争吵后硝烟散尽的模样。

 

“如果你梦到一座城市,那一定是因为他在呼唤你。”

某天早上,李振洋醒来后第一时间就和岳明辉分享了昨晚的梦,他一个人行走在陌生的城市中,孤独又害怕,岳明辉却让他不用害怕。李振洋可能没睡醒,眨了半天眼睛,不敢相信这样唯心的言论会出自岳明辉口中。

 

李振洋昨晚做了一个漫长到令人倦怠的梦。他梦见他穿行在无数城市中,有陌生的,也有熟悉的,他在虚幻的梦境里清醒地想起了这句话,不由望向最高处灰暗阴沉的塔楼顶尖。

你在呼唤我吗,你想要我做什么呢。

他漫无目的地穿过每一条静谧的地下通道,逛过每一家街角的老音像店,看过每一出随性的公园表演,听过每一把不插电的吉他独奏。

原来是你。李振洋恨透了阴魂不散的岳明辉,也恨透了作茧自缚的自己。

他睁开眼睛,发现现在才早上六点。

今天星期六。

 

去机场的路上手机一直叮叮咚咚响个不停,李振洋在每一个红绿灯间隙都忍不住拿起来看一眼,然而全是各类软件不厌其烦的垃圾推送,他有心直接关了移动网络,又怕错过岳明辉的消息,说来也是好笑,他们至今仍然没有拉黑对方,仿佛两个嚷嚷要绝交的小学生,说着说着便各自长大天各一方,只是小学生尚有大把时间吵架和好再吵架再和好,他和岳明辉却已经是奔三的大人了。

大人最擅长一来二去伤得不留一丝痕迹。

雨已经停了,人行道上淤积的水坑里反射出树木棕色的倒影,他记得初春路过这条路时这里还是一片樱花,散落的粉色花瓣乘着风飘进车窗里,岳明辉用手掌接了几片献宝似的捧到他面前,问他像不像他俩去年在日本看到的樱花。

李振洋嘴上说着樱花不都一个样吗,心里其实挺开心的。他们去过两次日本,第一次去埼玉看花火大会,因为当时樱花已经谢了,所以两个人约好了来年再来,后来岳明辉跳槽到这家前景更好工作也更繁忙的公司,本来李振洋以为约定实现不了了,结果4月20号那天岳明辉拿着两张机票匆匆跑回家里,见到李振洋先是哑口无言了一会儿,半天才讷讷说道。

“我好像忘记提前问你有没有空了……”

李振洋转身冲进卧室,然后呼啦啦推出两个整理好的行李箱。

“我刚还在想明天该怎么把你拐出门呢。”

 

那时候怎么会这样好呢。

李振洋摇下车窗,空气是热的但不是暖的,箱根漂着樱花的温泉水气才是暖的,他把手腕搭在方向盘上,发现记忆中岳明辉的面貌似乎有些模糊了,他记得他被迫早起时可可爱爱的小脾气,记得他耳垂上浅浅的扎过耳钉的痕迹,他甚至记得那天晚上他熄了灯坐在车里的侧脸像一把坏掉的锁——越是企图撬开锁芯,越是连骨头都折断在深处——但他不记得岳明辉的脸了。

这无疑让他感到恐慌,李振洋在过去的三十多天里不止一次真情实感想要忘记他,等到真的忘记的那天他却又后悔了。

这件事仿佛佐证了岳明辉曾经冰冷的指控。不必非得是他。

李振洋爱的从来都是爱情,不是爱人。

 

他眯着眼睛望向前方的红绿灯,阳光将不耐烦和心焦糅合成额角的一滴汗,红灯变绿的瞬间他还在内心为自己辩解,车尾后面猛地传来一阵不算友好的擦碰声,李振洋骂了句脏话,刹车换挡拔钥匙一气呵成,代替岳明辉躺在副驾驶上的手机因为惯性滑落到座位下的凹槽里,他努力伸长手臂去够,一时不慎指节上磕了一道口子,交警的哨声和催促的鸣笛声交错着用声波谋杀他十去八九的理智,等到他好不容易摸到手机,几乎是第一时间咬着牙拨通了助理的电话。

“我被撞了,过来善后。”

反正是别人追尾他,处理起来倒也不麻烦,但是偌大的北京城此刻偏偏跟李振洋和岳明辉大夏天突发奇想跑去吃火锅结果在高架上从午饭堵到晚饭那天一样,李振洋忍不住又给助理打了个电话。

“你到哪儿了?是你出车祸还是我出车祸啊需要我拎着果篮去探望您吗?”

助理也挺委屈的。“我也很绝望啊……您是有什么急事等着要去办吗?”

“没有,不急,”李振洋下意识反驳了一句,说完淡淡地叹了口气,都这样了,逞强给谁看呢,需要他强打精神精心应付的那个宿命之敌这会儿怕是已经离开北京了。他看了看屏幕上的时间,催魂索命的周六上午,没头没脑的九点三十,显得他这棵驻扎在车流中的孤岛旁的椰子树越发无助且忧伤了。

十分钟前他还自信地觉得他已经忘了岳明辉的脸,十分钟后却满脑子都是他拎着行囊沉重又轻快的模样。

李振洋暗暗咬了咬牙。不行,他一定得讨个说法。

他今天一定要见到他。

 

披着半身朝阳的李振洋仿佛海底的一粒砂砾,空气中流通着微妙的潮汐咸湿的气息,逃向天空的飞机们活像被人从农田里撵走的麻雀,慌不择路至少也自由自在,可怜稻草人孤单单留在原地,盼望着被点燃,却差了一把火。

岳明辉压根不接他电话。

来的路上李振洋想了很多,想低头要低到什么角度才能温顺得恰到好处,拥抱又该抱多久才能痴情得令人动容,绥靖就绥靖吧,只要能把岳明辉骗回来,讲几句好听的也不会折了他李振洋多大的面子。

万一岳明辉那一晚实在被伤得狠了,一见到李振洋就露出那种不堪回首的扎人表情呢。

不会的,应该不会的,他那么循规蹈矩的人,肯定干不出大闹机场引起群众围观的事。就算是好聚好散,他也会安排一出体面到无趣的剧本,如同短信里写着“我们谈一谈吧”到了现场却直接把离婚协议书甩在你脸上的现实主义演出。

李振洋第四次怔怔地垂下握着手机的手时,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七年时光到底给他带来了多少刚愎自用的信心,又麻痹了多少不切实际的美梦。

他把手机塞回兜里,缓缓露出一抹讽刺的笑意。行,到底还是你比我懂人心,知道见了反而拖泥带水,不见才能好聚好散。

他妥帖地收纳好那些外泄的情绪,整了整衣领,头也不回地向着来时的地方走去,拉长的影子似乎还在留恋什么,但最终还是被本人一步一步地拖走了。

 

同事曾经向李振洋抱怨过他越来越像一只失去主人的猫了——无论他的主人是死了或是搬去了别的地方——总之猫被丢下了,他仍然会蜷在二楼阳台晒太阳,只是懒得多看楼下路过的白痴人类一眼。公司倒是对他的失恋大为好评,因为李振洋现在更自由了,随便摄影师天马行空加班加到几点,随便被别的工作室借走几个月不回家。他的生命里再次出现了形形色色的男人女人,好像在他吊死在某棵歪脖子树上的时候他们集体仰慕了他的光辉,一旦他的尸体被放下来立刻里三层外三层围了过来。

“你懂得,这圈子里很多人差不多也到了希望拥有一个安定的家的年纪了,你又是出了名的专情好男人,毕竟和同一个人谈七年在我们看来简直是神迹了,”同事耸了耸肩,立刻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我发誓不是我传出去的。”

随便吧,李振洋懒得辩驳,以前不公开是因为岳明辉在国企上班,现在人都去美利坚追求梦想了,还做个头的保密工作。

同事看他满脸敷衍地搅拌着咖啡,猜到他心里有个难解开的结。

“你跟他……分了多久了?”

“一年吧。”

“真分了啊,”同事的口吻听起来相当惋惜,“我还以为你们只是吵着玩玩,我那天看见他来接你下班,你俩真挺般配的。”

以前的事在李振洋刻意淡忘下已经消磨得差不多了,只留下个别走马灯般的幻影,不过细究起来倒也不是很麻烦,毕竟岳明辉总共也没来接过他几回。

应该是他们因为鸽首秀冷战后岳明辉破天荒来求和的那一次吧。

 

他记得他那段时间因为节食加高压神经崩得一直比较紧,岳明辉还天天忙得鬼影子都看不见一个,说好要来看他首秀然而到了当他看见预留的座位是空着的时候李振洋简直心态炸了,家也不想回干脆在公司和朋友那儿摸了几天鱼。最可恨的是岳明辉那几天人根本不在国内,李振洋想甩脸色都没处甩,隔空吵架又嫌自己幼稚,正悲观地想着完了完了倦怠期果然是爱情的坟墓的时候,岳明辉突然奇迹般的出现在公司楼下,穿了一身烟灰色的西装,黑色高领毛衣上顶着一张生人勿近的帅气面庞,不得不说他这几年最大的长进就是衣品变好了很多。

李振洋一时不知道自己还该不该继续生他的气,结果岳明辉反倒比他还凶。不是明着凶,是那种明珠按剑来者不善的凶。

李振洋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身边合作过几次的摄影师还在乐呵呵发出邀约。

“我们今天还去老地方吃饭吗?”

“下次吧,”大概是被十米外的寒流感染了,李振洋莫名打了个喷嚏。等摄影师离开后,岳明辉走上前来,皱着眉头问道。“你感冒了?”

李振洋一边往地下车库走一边冷笑道:“现在知道嘘寒问暖了。”

岳明辉偏过头看他,“你这几天电话不接短信也不回,我跟谁嘘寒问暖去。”

李振洋隐约听出点含沙射影的味道,得,什么人间醋精啊,但眼下他又不想立刻解释我和刚才那个男的清清白白,搞得好像他先怂了似的,于是他继续梗着脖子回道。

“爱谁谁,您宇宙和平鸽,鸽谁都别鸽到我头上成吗。”

两人嘴上不让半步,脚下的动作倒是没停下,一前一后到了车边李振洋回过神来。

“我坐你车走?那我车怎么办。”

“今晚就放这儿吧,明早我送你来。”

哟,宝玉开窍了。

李振洋有点开心地坐进副驾驶里。“你明天不上班吗?”

岳明辉正在打方向盘,被他这么一问差点刮到隔壁的车。“啊?我不是跟你说过了这趟出差回来我能放几天假吗。”

李振洋也傻了。“你啥时候说的。”

“上周六早上,临走前你还祝我一路顺风来着。”岳明辉说着说着突然停下了,一脸我就猜到是这样。“你果然忘了。”

“我没忘,”李振洋振振有词,“我只是……没睡醒。”

岳明辉憋着笑容问他,“那现在醒了吗?”

“醒了。”

“以后还不接我电话吗?”

李振洋犹豫了一下,随后正色说道。“那得看有没有正当理由了。”

岳明辉笑了起来,左手扶着方向盘,用空着的右手握了一下李振洋放在膝盖上的手。

“晚上想吃什么?”

“老地方吧。”

 

原来已经一年了。

早些时候那些偶尔的愤懑和怨怼像一滴墨滴在溪水里,初雪初融,夏雨连绵,秋风画扇,人面桃花,一转眼就没了痕迹。

如同突然闯入李振洋生命中的暴雨一样,岳明辉消失得也像一场退潮。无论换了假名的歌手还是藏身幕后的制作人都不会是李振洋一个圈外人熟知的对象,他鲜少主动打听他的消息,再后来连歌都不怎么听了,也不是说必须这样老死不相往来才配得上消耗在对方身上的爱意和时光,只是如果彼此都觉得这样最好,那便这样最好吧。

家里人虽然表示了理解,但未免还是会为儿子的幸福操心。李振洋被安排着见了一些人,有些人合眼缘有些人不痛快,无一例外没能走到最后。妈妈有时候会问他是不是还惦记着明辉,李振洋想说不是,确实嘴上也说了不是,心里却叹息着岳明辉花了七年时间教会他永远不要自以为了解一个人,他又怎么有力气再花七年时间去了解另一个陌生人呢。

男模的保质期虽然比女模长一些,但李振洋还是渐渐退出了一线行列,日常沉迷撸狗,除了撸狗一无所有。那天铁牛从角落里扒拉出一个扑灰的箱子,李振洋定睛一看,不是那位的前朝遗物还能是什么。

“哎哎哎别咬!咬坏了把你扔跑步机上一个小时不准下来信不信。”

李振洋虎口夺食,夺下来以后有点犯难。

“这琴……是不是不能弹了啊。”

他犯愁地看了眼窗外的大晴天,想给它晒晒太阳又怕加速它的暴毙,最后只能扯了几张湿纸巾坐在地上抱着吉他擦琴弦,擦着擦着琴箱里忽然掉出一枚拨片,李振洋放在阳光底下看了看,发现背面刻着一个浅浅的Y。

李振洋心脏微动,然后失笑。

大清已经亡了一百年了,现在追究这个Y是哪个Y又有什么意义呢。

但他又忍不住翻出那些从未细看的琴谱,自己上网找了谱曲软件,勉强拼凑了几段主旋律。

李振洋就这样开着单曲循环,抱着两条长不大的狗子,在这个阳光下纤尘飞扬的小房间里,睡了一场宁静无梦的午觉。

 

睡过了一场冬天。

 

奶奶想抱孙子,李振洋没办法,只能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精神把两条狗子送去父母家卖狗求荣。没了狗子日子好像又变得无聊起来,李振洋一个人在公园遛弯,看见别人狗男女三人行不免好生羡慕。

曾几何时我也有狗,不但有狗,还有男朋友。

李大爷正在看别的大爷下棋,忽然听见哪里传来似乎有些耳熟的乐声。他绕过一丛新抽芽的灌木,路过两个卖棉花糖的小摊,婉拒了三个“哥哥要给女朋友买一束花吗”的小朋友,最后停在一棵很大很大的樱花树下面,星星点点的花苞像尚未炸裂的花火,像在等一阵春风,等他唤醒全世界的灿烂盛开。

“我一开始还以为自己认错人了,”年轻人露出些微崇拜的神情,看得出他在尽量抑制内心的激动,“我很喜欢你的音乐。”

“谢谢,”男人笑着点了点头,“吉他还你,我还有事先走了,有缘再见。”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顺便抖了抖沾着草屑的头毛,就在这个不知道算不算恰当的时机,他看见了不远处的李振洋。

看见他毫不犹豫地向自己走来。

 

“真好听。”

岳明辉眨了眨眼。

“好听得我都快要爱上你了。”

岳明辉看着李振洋肩上那片花瓣,心想刚来的时候还没见花开,怎么他到哪里,哪里花就开了。

岳明辉想说为什么不呢,又觉得这样实在太冒险了,字斟句酌半天,最后只能尴尬吐出一句谢谢。

李振洋挑起的眉梢分明在说“就这样?”,正当他打算后退半步的时候,岳明辉忽然往前迈了半步。

“李振洋,”他又用那种口气喊他的名字,严肃的,正式的,好像求婚一样的口气。“我不是故意不接你电话的。”

李振洋扑哧一下笑出声来,这傻狗。

他想了想,说。

“于情于理我现在应该说,你去忙吧,我们有缘再见。”他抿了抿嘴唇,插在兜里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些。“但我想抱着你不撒手。”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好像很多年前他俩站在家门口认真思考以后要不要一辈子在一起时一样。

然后李振洋听见岳明辉说。

“先抱着吧要不。”

 

他仿佛听见断裂的年轮重新生长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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